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,沈青柠从小到大都喜欢爸爸。这次车祸出事后,沈彦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,少了惯常的冷漠,多了些慈爱。
沈青柠二十多岁了,可沈彦有时看着女儿会格外动容,偷偷抹着泪,揽过柳淑茵的活,偷偷帮沈青柠梳头。
“你爸变了很多。”
趁沈彦去办出院手续,柳淑茵握着沈青柠的手,笑着说了很多体己话。
“医院联系到你爸的时候,他正打算又出公差。”
柳淑茵想着笑出声,道:“他什么脾性我知道,又拗又倔,钻牛角尖的时候,百八十头老虎齐上阵估计都拽不回来。”
“可是啊,这人我就是喜欢。”
在柳淑茵眼里沈彦其实缺点要比优点多得多,老古板,死要面子,在她没生男孩这件事气度小得不行,以至于不会发火脾气特别好的她,次次听到男孩这词就发脾气。
可他对人好的方式却特别逗人笑,总觉得被人看见,昭告天下,就特没面子,喜欢偷偷的不被发现。
“嘴里说的毫不在乎,提着公文包不带一丝停顿的出去。”
“结果我赶来的时候,还不是火急火燎的被我撞上了。”
“真是神经病。”
沈青柠听着笑了笑,附和道:“爸爸嘴硬,不会说好话,但绝对比那些会甜言蜜语的靠得牢。”
“那是,”柳淑茵骄傲,“虽然我挺笨,但眼光特别好。”
说了这么会儿话,沈彦已经回来了。
“你带囡囡先走,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就过去。”
柳淑茵点头,便拉着沈青柠起来,带她出去。
“这么走怕不怕,怕的话手里还是拿盲杖吧。”
沈青柠“嗯”了一声,接过自己触动开关甩开,医院里没有盲道,被柳淑茵搀着,两人走得特别慢。
最近两天,柳淑茵无时无刻不在试着训练沈青柠的空间和方向感。
还有整整半年的时间,女儿要早点找到安全感。
只是这么慢慢地走着,柳淑茵只顾着搀扶女儿训练,走错了路。
直到走到一大家围坐的手术室门口,她突然拉着沈青柠顿住。
刚想转身,人堆里有道清脆的女声在喊:
“沈小姐,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江暻在哪?”
“柠柠,喊的是你么?”
沈青柠点头回道:“应该是。”
沈小姐的这个称呼喊她的并不多,除了总是一脸肃然的江老以外,只有希子。
由于看不见,她只能这么判定。
朱亚希不在乎他人怎么想的,作为江家里头唯一不带江姓,做着家政的活却尤其得江国民喜爱的外姓女,冲出来跑到沈青柠面前,红着眼眶道:
“江爷爷出事肯定是因为你。”
“你到底给江暻灌了多少迷魂汤,能让他想掐死他亲爸爸。”
朱亚希说得很激动。
江国民肺部感染突发加上高龄引起的心脏病,手术已经是第二次了,所有人都明白就算这次成功了,可老人不行了终归是快要入土。
手术室外,江家的旁系直系都候着,唯一最该等着的江氏继承人江暻,压根没见到一点身影。
众人听了朱亚希的话,纷纷将视线投向沈青柠身上。
只要跟江暻搭上边,沈青柠就成了众矢之的。
柳淑茵蹙着眉,问了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:
“江暻,是不是你嫁的那个乞丐?”
朱亚希:“乞丐,江暻怎么可能是乞丐?”
“江爷爷最器重的第六个儿子,只要他想,整个江氏都是他的。”
柳淑茵脑回路慢,一时还真没听明白。只当是同名同姓的人罢了,继续扶着女儿,转身想走。
“等等。”有人喊。
这次不是跑过来的朱亚希。
“既然跟六弟有层关系,先替他留下来,跟我们一起等消息。”
说话的江觉年龄最大,将近四十出头,部队出身,就算退伍入了家族企业,一样的嗓门子大。
此话一出,沈青柠最终被强制留了下来。
柳淑茵这会儿才敢相信:“江暻是同一个人?”
沈青柠道:“嗯,有钱人惯爱用的把戏。”
墨镜底下的眸子毫无波澜,能看到的全是漆黑,沈青柠眨了眨眸子,像没了光一般,特别空洞。
沈父没过多久就拨了个电话过来。
柳淑茵讲了情况,沈彦赶过来,极度不给面子的想将妻女一同带走。
“囡囡,跟我回家。”
沈青柠被动得被拉着,她跟着走,却最终还是被江家拦截。
京都算是江家的大本营,圈子里头的核心人物,大抵不是直系就是支系,像张关系网牢牢覆盖着,想要留沈青柠一家多得是制止的办法。
等到江国民手术结束,果然,沈青柠的存在,成了江国民术后第一个想见的人。
老人脱下呼吸机,面如菜色。
可说话还是那么呛人,沈青柠被安排得老老实实坐下,一言不发地听他讲。
江国民断断续续喘着气说:
“不就是碰上了三岁时的你,就那么屁点大的孩子,他能喜欢你什么?”
“你长得没多好看,脾性没有记忆点,总是默不吭声,连有机会都不敢堵,他喜欢你什么?”
“你配吗?”
“我不配。”沈青柠回得很平静。
“他喜欢我什么?”
“三岁小孩儿。”沈青柠自问自答,总算在长达二十三的记忆中想起了那个漂亮哥哥。
她其实一直记得漂亮哥哥的,从孩童时的三岁到读小学二年级,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他。
只有三岁时见得多,如今二十三岁的她很难回忆起他的模样。
印象里只记得他是小时候见过最高的,最漂亮的哥哥。
以至于哥哥走丢的好几年里,她早上醒来便像是失了魂一样,抱着布娃娃哭。
直到三年级大了,不再幼稚,便努力抛掷脑后,不再想起也不愿想起。
“小孩儿。”
记忆就是这样,海马体突然抽出,包括声音都能忆起来。
“怪不得他喊我小孩儿。”
“我不漂亮,又不聪明,他能喜欢我什么呢?”
三岁的小屁孩儿罢了,
“江老,你大概弄错了,他怎么可能喜欢我。”
吃惯了山珍海味,糠咽菜只是一时兴起。
“他那么爱玩,怎么可能喜欢我。”
漂亮哥哥,还是藏进记忆深处,永远忆不起来的好。
……
江先生,我并不觉得你有病。”
傅顾北抵了抵眼镜开口道。
作为全国知名的心理咨询师认定,江暻根本就没有病。
“不,你错了。”
窗外隐约有光透射进来,打在江暻左侧。左边是阳,右边是阴。他处在阴暗之间,就像是陷入困境的人,祈求着神明来临,等待救赎。
“她说过我有病,病入膏肓,无药可救。”
声音低沉的沙哑,江暻眸中起了波澜。
“于她,我就是个疯子。”
声音在各个角落回荡,秋风扫纱窗,遮住了最后一点缝隙,没了光,室内沉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之中。
傅顾北为江暻心理咨询了整整三天,眼前的这位精神病患者似乎受到过巨大打击。
他在焦虑,他在恐慌,甚至一度强调自己有病。
没有暴怒,不会伤人。傅顾北看向江暻身上束缚的绳索。
十分好奇他的过往。
果不其然,心理咨询最容易走进病人的记忆里。
故事最开始,他说:
“我以我的方式,杀了她。”